怀旧,是一种隐秘的追溯历史的情绪,当我沉溺在绵绵的往事中时,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便像一湖碧水中远远漂来的一片白帆那样明晰鲜明……
五十多年前,我脱下戎装走进中国农垦队伍的行列时,第一站就是黑龙江东部的边境小城——虎林。
虎林,这个边城在半个多世纪前,还相当于一个“大屯子”。我来到虎林前对它是陌生的。虎林城周围桦树林很多,有的村子就叫“桦树”。我去的时候正是春末,气温已经转暖,桦树尖上绽出了嫩红的芽叶,远远看去仿佛在半空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红云。桦树的树干上泛着耀眼的银白,显现出那斑斑块块菱形的图案,这是别的树所不具有的。
这里的白桦树生长得这般茂密,这般阵势还是少见的,我只是从那些大部头俄国小说对西伯利亚荒野的描写中才记住这片撩人的绿色。
虎林城里有一条泥土砂石铺筑的大街,人们叫它“中央大街”。街两旁都是砖木结构或泥草结构的平房。有的屋顶上竟长出了一尺多高的蒿草,绿莹莹的一片,成了一道景观,可见这些建筑物年代的久远。
这条“中央大街”尽管是两条泥土大道,却留下了许多“文化名流”沉重的足迹。在那个年代,聂绀弩、丁聪、吴祖光、尹瘦石,还有著名演员李景波等文化精英,都被流放到虎林这片土地上来。
老诗人聂绀弩在虎林生活的时间较长,他曾在那间布满尘土的小屋里写了一首《北大荒歌》。
“北大荒,天苍苍,地茫茫,一片苇草枯草塘。苇草青,苇草黄,生者死,死者烂,肥土壤,为下一代作食粮……”
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我从虎林县城到乌苏里江边的虎头。虎头是虎林境内紧靠乌苏里江边的一个小镇,也可以说是“口岸”。在清代中期这里的中俄民间贸易颇为兴盛。乌苏里江由南向北流到了这里,因江岸突出一块形似“虎头”而得名。与虎头隔江相望的是俄罗斯远东边境小镇——伊曼,它是西伯利亚铁路远东地区的一个小站。
那一年,我第一次去虎头。虎头距虎林县城仅百十公里。到了虎头我第一次见到乌苏里江。我见过不少江河,长江浩大,气吞山岳;黄河散漫,浊浪排空;嘉陵隽秀,飘逸清淡……然而,流淌在我眼前的乌苏里江却显得宁静、秀丽,江水始终是蓝色的,那蓝得纯净、蓝得雅洁,像是抖动着一块天蓝色的绸子。岸边上那些柳毛子、苇草、白桦还有不知名的灌木群全都融解在江水中了。特别是秋日的清晨,你在岸边走动,只见江上漂浮着丝丝袅袅薄如蝉翼般的雾气。从雾气里看江,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另有一番韵味。这时的乌苏里江万赖俱寂,江流无声……
我沿着乌苏里江走了二十多天,咀嚼了这条南北流向的大江的温度、色彩;听到了它均匀、轻柔的呼吸。多少年来,它的美丽、它的宁静总是在我心中流淌。
悠悠岁月,半个世纪过去了。在那个时代,我记忆里装着的是激情、求索、欢乐、忧思,甚至是眼泪。我永远保持自己的记忆不衰竭、不褪色,因为这是构成我人生最丰满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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