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日升,壮丽雄浑;黄山日升,妩媚娇羞。那么,完达山的日升呢?……初夏的日升,云蒸霞蔚;中秋的日升,辉煌壮美。那么,晚冬的日升呢?……
天还没亮,黎明前的黑暗中,我迎着孕育春天的季节里那特有的冷意,踏着没膝的积雪,登上了完达山东南支脉一个濒临平原的小山顶。山风停,林涛息,四周静悄悄。小山北面更高的峰群矗立着,犹如白垩纪剑齿龙的背脊穹隆而起,锋齿叠错,与青幽的天空接衔,组成一屏黛墨色的障幕,小山南面那辽阔的兴凯平原,还沉浸在夜色的幽幽雾霭里,显得那么深不可测。
小山顶上,柞林稀疏,矮小的灌木被埋在深雪里,只露出枯弱的荆梢。既辨不清物体,也无法把目光调节,我顿时感到一种身赴古原,独涉洪荒的感觉。置身于此地,不由得使人联想起我们这颗星球初始形成的年代——那混沌的状态,以及这种混沌中所蕴涵的博大雄美和无所不容。在这种联想中,我分明是听到了一种来自远古的呼唤……
渐渐地,东方天边融合连接的地方,发青、变褐、转白——混沌中,分化出天涯与地缘。慢慢地,在我目光平视的东方;那天涯与地缘的结合部,被涂上一条淡粉色;接着,那地方深粉、微红,扩大、延伸,幻变成霞霓。很快地,霞霓像一条“彩缎”从地平线弹向半空。在目光透视的空间里,霜雾在迅速消散、融解;瞬间,东边的天空亮了。在“彩缎”的中下部,逐渐地明亮起来,像是被一团神火烧红。蓦地一闪,“彩缎”正中,印上了一条短短地,但非常清晰的弧线——露出来了,那日之缘!日缘像一板反扣的金勺,如一弯金色的月弧!她变化着、增长着,与周边的霭云牵扯着、撕咬着——这道弧变成半轮金盘,又变成整轮红球。火红、金黄、淡黄、炽白……诞生了,完达山的太阳!猛然间这太阳喷出了万道光芒,我的前胸顿时感到了一种被推压过来的温暖;周围柞枝上的残雪,映射出莹耀之光,这光辉射着我,激起我一阵战栗。在大自然这蓦然间出现的使我始料不及的壮景中,我感到一种浸透外表的裸露和来自内心的坦然纯净——这便是那种心胸被照亮的感觉吧?我呆站着,被这热辉与荧光挤压着,全身心地感到一种压抑,并在这种压抑中,进入无我之境……
不知何时,传来几声鸟的轻唤,这才把我从这壮观景色的陶醉中惊醒。我在忘我中复归,周身热血沸腾。太阳升起很高,已不再有刚才那种令人敬畏的雄然肃浩之态。脚下的白雪以及周围的柞林都浴在朝阳那金色、带有热温的辉射中。完达山银辉闪耀,庄重幽秘,象是月宫的仙娥,象是待嫁的处女。
我惊叹着、沉思着……终于找到了大自然中崇高的壮美。在这壮美的感受中,我产生了一种突发的对自然的由衷的敬畏,一种不知所措,一种无限欣喜,一种绝非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气度,而是一种登八极而心无物的感觉。登完达,看日升之壮景,是一件幸事,更有一种感悟——世界上有许多美景,乃需要用人的心灵去欣赏。一百颗心灵欣赏同一美景,会产生出一百种景色,而深有所悟,则需要在心灵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时候。
仰目朝阳,我想,在泰山和黄山观日升,是一种美的享受,可这完达山的日升也有着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玄妙;初夏的日升,中秋的日升,自然辉煌崇耀,可它们绝不能包容这晚冬日升所给你的、令你无限回味的情韵和对憧憬极力渴求的心境。
啊,完达山晚冬的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