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昨晚加夜班,升了井已经是后半夜了。他顶着夜半的凉风翻过山冈疲惫地往家走,满天的繁星兴奋地眨着眼睛,越发让他困得睁不开眼。
这两年煤炭价格开始上涨,小煤井就又到处开花,村子里不少像王二这样地少、胆大、舍得出力气的壮汉,就去离村子不远的小井口“挖”起了现钱。小煤井钱来的快,五天一结帐,不像家里的农田,一粒种子埋进地里,得等上半年。可话又说回来,小煤井里挖的也是血汗钱,俗话说:入井三分险.三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头顶上时时悬着一把索命的剑。
王二到了家,见老婆不在,就知道又回了娘家,他连饭也懒得吃,一头扎进被窝里便呼呼大睡。热炕头上睡的正香,忽然“啪”的一声,一块硬梆梆的石头伴随着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砸在了炕沿上,险些砸在他的头上。
他一骨碌爬起来,披衣下地,伸手摸到了那块石头,冲了出来:“妈的,谁这么缺德,砸俺家玻璃,找死啊!”骂声未落,一个人影哭着扑了上来:“该死的东西,你才找死!”女人凄厉的哭声让他毛骨悚然,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已经从脸上蔓延到脖子和手上。
他急着用手去挡,看不清对方是谁,也不好还手,好男不和女斗么!可女人的身上却好象有使不完的劲,一边哭着一边在他的身上厮打着。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找死啊你!”他气恼地骂着,使劲一推,女人跌坐在地上,一双哭肿的眼睛里喷着仇视的火,这一下他才看清:原来是在另一个小井口上班的好哥们赵三的老婆。
“怎么了?弟妹,干啥打俺家玻璃啊?”
女人放声大哭,转身跑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穿街过巷往赵三家走。
刚拐过街角,就看见赵三家门前搭起的灵棚,他的头“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天,一定是赵三的老爹过世了,都是好哥们,自己怎么也得过去搭把手。这小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反倒让老婆跑我家闹起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他一边想着,进了赵三家,只见赵三的小儿子穿着重孝正守在灵前,便径直来到屋里想和赵三先打个招呼,一进门,却看见赵三的老父亲老泪纵横地偎在炕角,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耐心地劝慰着。他吃了一惊,一种不祥的感觉从他的脚底“嗖”的一下窜到了后脖梗,向院子里的人一打听,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赵三所在的小井昨天上午发生了冒顶事故,如果当时赵三机灵一点,本可以像同班的几个工友一样躲开这场灾难的,可他经不住老板加工资的承诺,一连几天连着加班,人困马乏,落在了后面,被塌下来的顶子砸死了.
"唉,早一步晚一步也死不了哇,怎么就那么巧!"
"听他老婆说啊,昨天赵三本来就没班,偏偏去了,这不找死去了吗?"
"嗨,这就是该着啊...."
几个邻居摇着头,议论着,感叹着。王二的心却一阵抽搐,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忙揭开盖在赵三脸上的黄纸,映入眼帘的是赵三那张变了型的脸。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痛苦和悔恨像无数条小虫子撕扯着他的心。他“扑通”一声跪在灵前,一边烧纸一边失声痛哭起来。一沓纸扔进火盆,刚燃起,赵三的老婆闯进了灵棚:“你还有脸来烧纸呀,你这个该死的东西,明天下小井就砸死你!”王二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叫,吓了一跳,手里的纸撒了一地,被风轻轻一吹,飘了起来,一、两张碎片,飘飘忽忽地在空中舞着,就向他的身上落了下来。一阵惊悸也像这纸花一样在他的心里蔓延开来,他忽然觉得那黑色的纸片就是赵三的灵魂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向他索命,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血往上涌,听不清赵三的老婆在骂着什么,逃也似地离开了赵三的家。
一只黑狗跟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不停的汪汪叫着。“妈的,叫什么叫?找死啊!”他抬腿向狗踢了过去,可脚刚抬起来,却像被火燎着了似的,倏的收了回来。他知道这是赵三最喜欢的狗,踢它一脚,比踢赵三自己还疼。唉,要不是因为踢了这条狗,自己昨天早上也不会和赵三吵架,不吵架,自己就不会骂赵三找死,赵三也许就不会死,就算砸死了,和自己也连不上什么关系呀,…..可现在......唉!兄弟啊,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骂你呀,可这次怎么就这么巧啊…。他一路胡思乱想着,昏昏噩噩地回到家,那只狗也一直跟到了家门口。
关上家门的那一刻,他看见那只狗依然站在门前冲他汪汪地叫着,唉……阴魂不散哪!王二激凌凌地打个冷战,进了家门,倒在炕上一病不起。
他再也没敢去小井口上班。
没事的时候,他总是躺在炕上,望着天棚,自言自语:兄弟啊,这事真的不怪我,我真的不是成心咒你死呀,我就是平时说顺了嘴…
被收录到《东方作家文萃》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