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记者咨询我是源于一个实际案例：安徽省凤台县城北乡党委于2006年7月4日决定，鉴于该乡所辖马场社区居委会（原村委会）信访工作不力和社区内违章建筑问题突出，给予居委会班子成员集体停职处理。被处理人不服，认为该决定违法。处理人则认为其处理并不违法，因为《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只规定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撤换村委会成员，而没有规定不得对村委会成员予以停职处理。既然法律没有禁止，他们就可以那样做，那样做就不违法。这个节目近期将播出。

    像安徽省凤台县城北乡党委那样理直气壮地做法律未授权，但亦未禁止的事的例子是很多的。如安徽省宿州市建委与城管局2008年11月20日下发“红头文件“《关于宿城主次干道、重要地段建设工程临街面严禁使用卷闸门的通知》。《通知》要求从即日起，凡在宿城主次干道、重要地段新建、改建、扩建以及新建尚未竣工的建设工程，其临街面房一律不准使用影响观瞻的封闭式卷闸门，确因安全需要的，应采用新颖、美观、视线透空的封闭式装饰门。现已安装使用的封闭式卷闸门应逐步更换。有商户不满，发文者答复是为了建设文明城市、园林城市和卫生城市。（3月25日《人民日报》）发文者之所以那样理直气壮，是因为法律没有禁止他们那样做；发文者作出该决定之所以没有通过座谈会、论证会、听证会等途径听取民意，是因为法律并没有明确要求他们那样做。

    上星期我看了一个名叫《高考1977》的电影，片中主人公之一的农场革委会主任老迟，也是一个理直气壮地做法律未授权，但亦未禁止的事的执掌公权力的人。1977年，中央决定恢复高考，那些在老迟管辖下，接受老迟们监督和“再教育”的农场知青们喜出望外，纷纷申请参加高考。老迟不想让这些知青们离开农场回城，想阻止他们参加高考，决定知青报名高考前必须先通过农场的“测试”，“测试”不过者不准报名高考。知青们不干，拿出报纸和他论理，说报纸上没有讲报名高考要先由单位“测试”呀。老迟理直气壮地答复：报纸上也没有讲报名高考单位不能先“测试”呀。在老迟看来，只要报纸上（当时“两报一刊”被视为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他们不能做的事，他们就都可以做。

    正是因为这种“法无禁止即可为”的观念，使我们现在的许多官员和领导机关在作出决策和执行决策时无所顾忌，无视公民的基本权利，甚至为所欲为。他们忘记了他们与公民的关系是公仆与主人的关系。仆人没有主人的授权，怎么能随意行为呢？比如，你家雇的保姆未经你许可，她可以你与她签订的合同（合同就是你们双方的“法律”）里没有禁止为由，随便在你家客厅举办社交聚会吗？你让她去商店买香烟，她可以你与她签订的合同里没有禁止为由，给你买回水果吗？尽管她不买香烟而买水果，是出于保护你的健康的好意。

    执掌公权力的人是公仆，公仆必须有主人的授权才能行为。当然，授权有各种形式，首先是法律、法规，其次是人大和人大常委会的决议、决定，再次是公民直接投票或通过互联网及座谈会、论证会、听证会等途径获取民意。像小平同志1977年作出恢复高考的决策，虽然没有法律、法规或人大、人大常委会的直接授权，但他召开过多次座谈会，有广泛的民意支持。当然，那时的民主制度还不健全。在现在的条件下，执掌公权力的人要作出那样重大的决策，自然应经过更多更严格的民主程序。

    总之，“法无禁止即可为”只适用于作为国家主人的公民，而不适用于执掌公权力的人。执掌公权力的人的行为法则应该是：法无授权不能为，即没有法律、法规的授权，未经人大和社会公众的认可，其不得作出任何影响公民、法人或其他组织权益的决策或行为。

    姜明安（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