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浑身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向前迈步莫不如说是挪步,短短的一段路程竟走出了许多艰难。
我终于看见家里茅屋上的烟囱,这烟囱寄托着我的期望。每当有袅袅炊烟升起,就意味着有饭吃了,不会挨饿。否则,你的肚皮就非靠到脊梁骨上不可。
就算能吃上饭,可那是什么饭啊!几把烂菜叶,放一把糠麸,再放点儿盐,煮点糊糊。稀溜溜,都能照出人影。至于油嘛那更是奢侈品了,一年年看不到一点儿油腥。
尽管吃得东西象猪狗食一样。但,也比没有强啊!我正是充满活力的时候,却骨瘦如柴。
今天,我饿得格外厉害,肚子里不停地翻江倒海。老远就看见家里烟囱没有冒烟,心里越发地虚了起来,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这时正是深秋时节,秋风瑟瑟,落叶纷飞。天边挂着的那一轮惨白的日头,眼看就要落下了西山。归鸦懒懒地,悄无声息地滑过头顶。身上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看周围竟无走动的行人,我心顿时悲凉起来。
正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嚓--嚓--”的脚步声。声音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沉重。
我想回头看看,可身子懒懒的,哪有一点子力气。
那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问:“孩子,怎么走不动了,是饿得吧?”我抬起头,见是村里的张大爷。
张大爷有七十多岁,一生中无儿女。他乐善好施,谁家有困难,他都是跑前跑后地帮助张罗,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对他都很敬重。
望着张大爷堆满皱纹、枯瘦的脸和露着关切的目光,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手伸进兜里摸着,半天摸出了个纸包。打开纸包,里边是一块黑乎的“饼子”(就是用树皮、豆皮、菜叶、糠麸之类做的食物)。
他把这块饼子向我递来,急切地说:“快吃吧,你是饿坏了!”看看这块饼子,我没有伸手。我知道,这块饼子我吃了,他就得挨饿。
见我不伸手,他竟急了:“你不吃,哪有力气回家!”我说:“大爷,我吃了,那你……”他说:“你别管了,我还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勉强露出惨淡的笑容。
他不由分说,拽过我的手,硬塞了过来。我含着热泪吃下了这块饼子,身上有了点力气。我强撑着爬了起来,向张大爷道了谢。如果没有这块饼子,我今晚上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当我蹒蹒跚跚走回家,已是掌灯时分。父母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正在愁眉不展。我向父母讲起了刚才的情景,他们连连叹息,说不出一句话。
晚上,我躺在炕上。突然,想起园杖外靠公路边的那棵老榆树。平时,树上枝叶茂盛。叶子间结了好多“榆树钱”(树种子),有时尝尝,还是很甜的。榆树靠主干处的杈巴上,有时还长出木耳。每当大雨过后,木耳一簇一簇地结满枝杈间。肥硕的木耳,油黑透亮。摘下一朵塞到嘴里,甜丝丝,脆生生。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这个季节,木饵是没有了。我想摘点榆树叶子和菜叶、谷糠一起煮煮也能充充饥。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榆树下。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哪还有什么榆树叶子,榆树钱。整棵树的树皮,不知什么时候让人扒光了。光秃秃的枝干,在秋日的天空里,显得那么扎眼,那么孤独无助。
这么一点“充饥”的希望破灭了。我又陷入饥肠漉漉、时光难捱的窘境了。
我终于饥饿地倒在了炕上,忍受那难以忍受地折磨。周围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地死去,这里还有我的小伙伴。每当这时,我都难过地掉下泪来。
人,有时很奇怪。我对死竟然就无所畏惧。而且很洒脱地想:死有什么,明天可能轮到我了。想到这个茬口,竟有一种慷慨就义的感觉了。
然而,上苍可怜。我居然从死神手里逃过这一劫,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六十年代的经历,使人难以忘却。三年的饥荒给人更多地感受,更沉重地思考。
经过严冬的人,更会感到阳光的温暖;经历战火洗礼的人,会更加热爱壮丽的河山;经过饥饿与死亡考验的人,会倍加珍惜今天幸福、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