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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
 签发时间 2007-05-14
  作者:王爱平
  祖母活着该有108岁了。老人家是公元2000年农历正月初九走的,那年,祖母整整103岁。祖母一辈子没得过大病,她是老死的,象灯碗里的油慢慢熬干了。
  祖母生于清朝光绪末年1898年农历正月二十五日。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祖母领着十三岁的父亲和十七岁的三姑,从山东老家掖县来到位于那丹哈达拉岭下的饶河县东安镇,扑奔早年闯关东过来的祖父。饶河地处中苏边境,东安镇紧挨着乌苏里江边,地方不大,但战略地位相当重要。所以,“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就侵占了这里。祖父当时在东安镇是爬杆子、修电话线的,整天异常辛苦,家里的事很少过问。在山东家时,裹着小脚的祖母就领着几个姑姑和父亲一块耕种着七八亩薄地,种地、拔麦子时起五更、爬半夜遭了不少罪,全家就指望着那几亩地生活。等到了东安镇,大姑、二姑出门子留在山东,三姑嫁给了饶河东安镇上的一户贾姓人家,父亲则在小学读书。1945年东北光复后,父亲辍学到距东安镇三十里外的斯马力山,给一家皮铺当半拉子种地、挑水,夏天种地、冬天到大孤山山沟里打拌子。那时,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种植罂粟(大烟)。种大烟是沟里百姓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收获后,就可以拿它到抚远、同江等地换些粳米、白面,家里添置些生活必需品啥的。我上小学时,一次,搞不清咋回事突然肚子疼得要命,祖母就背着我,悄悄从包袱里找出个黑线团,把线团上的线抖搂开后,露出一枚丸药大小的黑褐色的东西。祖母哄我说是熊胆,能治拉肚,用剪刀咔嚓下火柴头大小的一快,急忙再把线缠上。我赶忙放进嘴里吃了,只觉得巴苦巴苦的。服下去不久,肚子奇迹般地不痛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神秘的东西就是大烟。听祖母讲,那时穷苦百姓有个大病小灾头痛脑热的,谁舍得花钱抓药吃,大烟可是家家地里都种,谁家也不稀罕的东西,就成了当时啥病都用它来扎古的药。祖母还告诉我,当时镇上的日本娘们也不少,走路和当地妇女见了面总是客气地点头哈腰。一次,祖母换豆腐过木板桥时,不小心脚蹩在了桥缝里,端的盆子一下子甩出老远,当时脚背就肿起来了,把祖母痛得够呛。附近的日本娘们听说了教给祖母一个偏方:用米醋和白面活得匀溜溜的,不薄不厚的敷在患处,用布条轻轻缠裹可以消炎止痛活血化淤。祖母照着做了,脚伤没多久就好了。后来,这个偏方祖母传了下来,街坊邻居不管是大人孩子谁磕着碰着了,祖母都会主动把这个偏方告诉人家。上初中在虎林二中校办农场学农时,我在公路上被一辆黄河摩托撞飞出去十多米,胳臂挨地重重地摔在路边,骨头没啥大事,但整个左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了。回到家,祖母心疼的不得了,忙如法炮制,连医院也没去,过了一阵子胳膊也就慢慢地好了。
  祖母一辈子没念过书,勉强认识自己的名字,但小时侯我最早的启蒙却是从祖母那里开始的。象三字经里的“马牛羊,鸡犬豕”,二十四孝图中“老莱娱亲,三娘教子”的故事,都是从祖母那里听来的。“老莱娱亲”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叫老莱子的人,为了取悦百岁的老母,竟拿着拨浪鼓象个顽童似的佯作跌倒疯疯癫癫地玩耍。
  祖母是个慈祥而又刚强的老人。她为人豁达,与人为善,宁肯自己吃亏,从不占人便宜。祖父去逝后,祖母四十九岁守寡,当时父亲才刚满17岁,孤儿寡母的从苦日子里一步步熬过来不容易。岁月的磨砺使祖母变得十分刚强,打小时侯起,我是很少见她在人前掉泪的。六十年代中期,太外祖母、舅外祖父相继去逝,山东家捎来信祖母得知噩耗后,虽然很悲痛却没见她掉过泪。唯有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被人诬陷为苏修特务,在政治上和精神上都遭受磨难时,祖母悄悄地哭了。小时侯,我是祖母一手看大的,又是家中的长孙,所以,祖母对我特别疼爱。自然,我对祖母的感情也特别深。那时,祖母经常领着我到乌苏里江边洗衣服,在江边祖母是一点水也不肯让我沾的,生怕我下到水里有一点闪失,拿脸盆往江里一舀,竟舀上许多快活游动的小鱼,就让我守着这盆鱼儿玩。一次,往江沿走时,看到道边一家门幌上挑着一只很旧的鞋,就问祖母是干啥的。祖母说是掌鞋的,我随口调皮地问:这家是破鞋呀?祖母听了很不愿意,训斥我以后不许瞎胡说,再胡说到哪去也不领我了。往后,碰着啥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我成天跟在祖母身边,到邻居家串门,上街买菜啥的都领着我。跟着祖母上街买东西,从没见她和人计较,更没见她买完菜再往称上扔一把。借邻居家一瓢白面,往回还时挖的面都冒尖。借人家半碗酱油,还时总是装的满满的。一次上街,我看到有个邻居买窝瓜时,没过称就把一麻袋窝瓜悄悄扛家去了,便把这事学给了祖母。祖母说:“这样的人不长俊,咱千万别跟她学。”对别人给的好处,祖母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得,我和祖母打前站从饶河搬到虎林那天,邻居挺胖的郭姨老远就笑盈盈地迎出来,竟然不小心“噗嗵”跌倒了,摔得结结实实的。祖母心里很不过意,直到百岁时一想起来还念叨这事。在老广场边上住时,街坊里有两家阿姨都姓高,一个挺胖的,一个挺瘦的,祖母好奇地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干脆就以“胖高”“瘦高”相称谓。祖母这么叫出去了,两家高姓阿姨听了都笑嘻嘻的,似乎对这种称呼很满意。
  那时,父亲在离家挺远的杨岗公社当社长,一个月难得见上几面,母亲在银行上班每天非常繁忙,这个家就由祖母当家理财。每月定时拿着购粮本,到粮店把一个月的口粮买足。家里没有手推车,小脚的祖母就领着我和姐姐、弟弟们一块,把当月的玉米面、白面、大楂子、高粱米、大米(每人一斤}、小米、豆油(每人半斤)}连背带扛地折腾回来。祖母过日子精打细算,在我的记忆里,家中经常是锅里贴玉米面饼子,蓖帘子上放个小钵,滴上几滴油蒸点咸菜或大头菜,一年四季吃上炒菜的时侯是不多的。一次买粮时,我意外发现购粮本上竟存有四十多斤豆油,心里好一阵惊喜,祖母攒了这么多豆油,这下子家里过年可以炸麻花、大果子吃了。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祖母和全家人(8口之家)同甘苦,共患难,没吃过小灶。进入八十年代,家里的生活才算有了明显改善。说句心里话,祖母能活一百多岁,得归功于我的父亲和母亲。父亲对祖母是特别孝顺的,家里每次吃啥好东西,父亲都用筷子把最好的一块夹到祖母的碗里,每次外出从省城回来,多少都要买些好吃的点心,先让祖母尝尝。小时侯,经常晚上睡得懵懵懂懂的,听到“啪啪啪”的敲门声,不一会儿就会听到祖母下地和父亲这样的对话。“谁?永吉?”。“娘啊,我。”。接下来,是打开门娘俩亲切唠嗑的声音。父亲说:这么晚赶回来似乎是为了参加明天县里的三级干部会,云云。父亲快七十岁时,为讨老娘欢心,常常让祖母把手伸出来手心朝上,再快速轻轻拍击,看祖母能否攥住自己的手(试探反应能力)。每当做这种游戏时,祖母就象个小孩似地嘿嘿地乐个不停,活生生一副现代版的“老莱娱亲”图!儿孝不如媳妇孝。我的母亲是个心眼好又贤慧的媳妇,她侍侯了祖母大半辈子,是每天和祖母贴得最近的人。祖母每天的衣食起居挂在心上,嘘寒问暖自不必说,祖母若是哪天不愿意吃东西了,母亲就吓得金鸣水鸣的,张罗着找药、买药啥的,还亲手把大米粥熬得香喷喷的,鸡蛋糕蒸的嫩嫩的送到祖母床前。我和姐姐弟妹们成家后都搬出去过了,此时,母亲也是快近七十岁的人了,还是一天三顿饭般般样样地做着孝敬着婆母。顿顿饭做好了都能听到母亲“娘啊、吃饭啦!”的招呼声。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愈是到了晚年,年迈的祖母愈是更加感激媳妇几十年如一日对自己所尽的孝道。祖母曾多次说:自己的闺女也没象母亲那样天天侍侯她。并感叹地说:“恁娘,不容易啊!”。家里来了串门的,祖母都会向人念叨媳妇的好处。正是父亲、母亲榜样的力量,祖母活着的时侯,我们兄弟姊妹对她老人家都很孝敬。
  祖母整整活了103岁。活她这么大岁数,应该有资格排在东三省的寿星榜里了。祖母生有四个子女,除了大姑年轻时生孩子大流血而死,二姑今年82岁,三姑79岁,父亲75岁,身体都很康健。据我所知,祖母的两个弟弟都活了八十来岁,其母亲的寿数是86岁,姨母的寿数是99岁。由此看来,祖母家族存在长寿基因是不可否认的。祖母的养生之道归纳起来有三条:吃鱼吃肉少许吃素,饭后活动常散步,心态平和不发怒。或许是祖母过去长期生活在渤海边和乌苏里江边的缘故,祖母对鱼类有特别的嗜好。海鱼、江鱼无论咋做她都喜欢,海米、虾酱啥的也喜食用,所以,家人送给祖母一个绰号叫“老鱼鹰”。祖母九十多岁时,头发还挺黑的仅有少许灰白发,且耳不聋、眼不花,纫针和剪纸时连眼镜也不用戴,剪的蝴蝶、花儿好看极了。我想这或许和经常吃鱼有关。祖母对肉类的喜爱与鱼类相比稍次之,包饺子喜食肉馅多油性大的,对素馅饺子、包子不感兴趣。蔬菜平时虽也吃一些,但动几筷也就撂下了。祖母平时吃饭很有节制,从不暴饮暴食,再好吃的饺子也只吃五六个,别人咋劝也不多吃。岁数大了后,晚饭祖母几乎是不吃的,饭后祖母不是马上静卧,而是到院子里溜达溜达转一转。她说:老在屋里呆着,腿脚血脉不通冷丁都站不起来了。所以有事没事祖母是常活动的。八十多岁时,祖母上街走个四五里路根本不打怵,在街上,常有人回头直瞅这个走得挺有劲的小脚老太太。九十多岁时,家里人出于安全考虑劝阻祖母别出门,光在自己家院子里活动就行了。还有一个令人费解的事是祖母平日很少喝水,这似乎与现代医学主张的每日要多饮水有相悖之处。心态平和遇事不怒是祖母一辈子修练出来的,没因谁家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而嫉妒过谁,与街坊邻居相处的都挺好,脸上露出的总是慈祥的笑容。
  祖母离开我们转眼五年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却无时不萦绕在我的脑海里。2002年,我和妻子头一次回到祖籍山东,在二姑家见到了一把古香古色的太师椅。姑姑说:这把椅子是当年祖母出门子时,娘家给的嫁妆,到姑姑出嫁时,祖母又陪送给了自己的闺女。见到这把历经沧桑的文物,仿佛祖母就在我的面前,坐在这把椅子里我感到是那样亲切,就象小时侯依偎在祖母的怀里。去年十月一日,在哈尔滨工作的女儿放假回来,提出要看看太祖母前些年过生日的录像带,看到女儿急着找带的样子,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女儿小时侯祖母也带过呀!看来,祖母没白疼她,她心里也装着太祖母啊!
  《诗经》里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祖母是个经历过三个世纪的边疆长寿老人,又是一个极其平凡的普通人。她既不是一座崇峻的高山可以令人仰望,又没有什么伟大的德行能够使人取法。但祖母在我的心中,就是浩瀚的大森林里一泓汨汨长流的清泉水,它承载着那丹哈达拉岭往昔的岁月,滋润着三江平原这块丰饶的土地,永远流淌在后辈子孙的心里!
  2005年清明节
 

   

来源: 虎林新闻网
作者: 编辑: 岳庆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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